近几年有许多专家特别痛心疾首于中国人“没有信仰”，把中国人“集体缺乏信仰”，于是做事没有底线的罪恶记在共产党头上。有些专家则持相反意见，认为无神论的推广有利于科学技术的发展，为中国科研扫清了最基础的障碍，让人民摆脱了几千年的精神枷锁。这个功劳，也要记在共产党头上。从逻辑上来说，中国人信不信神，与做事有没有底线之间，没有任何因果关系。信了神不代表有底线，那些贪官大多特别信；不信神不代表无底线，比如大多数KCer是无神论者。还有人把共产主义视为一种宗教，称为共产神教，并认为在中国，共产神教处于优势地位，排斥了其它宗教。虽然其中有某种道理，尤其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也确实如此，但近年来共产主义早已去宗教化，甚至共产主义本身也很少有人提起了。

总的来说，是否信神，与为人处世有无原则、底线，没有直接关系；中国的无神化，对于科技人来说是一件好事，对于某些博物馆里出来的专家而言，又是一件坏事，但是无论如何，这不能算共产党的罪恶，也不是共产党的功劳（尽管有些功劳），而是中国本来就是如此。下面这篇文章较为全面的论述了这个问题，发在这里供大家欣赏。

无神论和非神论

赵-南元 2013年7月20日 于科学公园演讲

定这个题目呢，大概是昨天还是前天，玄昌给我发了个短信，说：你那是什么题目？我当时拍拍脑瓜就拍出来一个《无神论和非神论》。

我不知道大家以前听没听说过非神论这个说法，有没有人听说过？听说过吗？是谁说的？

观众
听过这个词，不知道是谁说的。

赵-南元教授
没准是我说的，也没准是别人说的。但是跟我今天说的意思一样不一样我也不知道，因为我是临时想到这个能够表现我的区别。那么无神论这个问题在我们来看，我想在座的大家可能也都一样，我们是一种，怎么说呢？用某科学文化人的说法这叫缺省配置。就是说我们从生下来default就没人说起过神的事，这样的人比较多，至少我的生活环境里头，亲戚里面信宗教的好像也很少，即便有，当着我的父母恐怕也不会说起这个事，所以我们接触这些东西从小就比较少。

所以我们接触有神论不多，但是在西方国家有神论是他的default，缺省配置。我记得《参考消息》上登过这么一个消息，我当时看了以后挺震惊的。就说有一个人自认为是一个无神论者，于是乎他就用一个无神论的缩写。当然这个无神论的缩写用哪个字母我也不太清楚，然后就做了他的车牌号，然后就遇上麻烦了。有几个老太太看着特别的不爽就告诉警察了，说这个人的车牌号必须改了，不能用这个，这太刺激了，对我们太不尊重了。结果警察就跟他说了，说你这个车牌号人家街坊邻里有意见，你是不是改一改。结果这个家伙还是坚定的无神论者，我偏不改，你这个是违反什么第几修正案的，就告。告了以后，法官判来判去，最后大概判是不用改，可以拿无神论做车牌号。在中国我们就想象不到“无神论”这三个字有这么刺激，在外国就非常的刺激。所以往往我们真正接触到无神论，还是和外国人接触的时候更可能，因为他们那儿的斗争是相当激烈的，不像我们这儿好像大家都不在乎。

我记的我在国外的时候有一帮传教的跑来，我借机会也想练练辩论的水平，就跟他们争来争去，开始小卒子来了，后来又把他大师兄叫来，最后把他们教祖也叫来，还是辩不过我。最后他说：哎，你们是共产党国家来的，都是唯物主义者。我说：这个事，其实跟共产党没有关系，我也不是共产党员，我们家直系亲属里头没有共产党。我说我们两千多年前那个老祖宗孔夫子，我们对他很尊敬，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，给他的地位是很高的。我说他看起来就有点像是无神论，至少他不信什么宗教。中国古代士大夫阶级的家规，也有三姑六婆不得入后宅之说，三姑指的就是宗教人士。

后来我就发现洋人传教也很有意思，他有一个原则叫自然厌恶真空。就是你要说你不信教吧，他就给你使劲的宣传，如果你说我不信这个，我信别的教，他立马就走了。这个好像他们之间有一个默契，就是不撬人家的地盘。所以当年有人出国，说出国碰上传教怎么办？我说一般我们过去那些老人们出国时候都说：我是儒教。他说，现在不行了。现在那洋人也知道儒教不是教，还把你看成真空来烦你。怎么办呢？那么你就说是佛教就行了，反正中国你说信佛教也不奇怪。当时那几个传教的教主跑到我们家来，我倒还在跟他辨得挺有兴趣的，我老婆烦了，就说我们信这个。就给他看一背心，那背心是什么呢？旁边教太极拳的，我们去帮过忙，就送我们一件太极拳的背心，上面有太极图。说我们信这个，那家伙一看拿一本书一翻，“哦Taoism”道教，回头就走了。他倒是有这样一种潜规则，就是不去侵犯其他教的地盘。当然也有一些侵略性比较强的，我记得韩国就有几个跑到塔利班去传基督教，被人给抓起来了。侵略性特强那是也有，但一般的还是大家见好就收。你要不信教他就觉的特不可思议，特别真空那种感觉。自打这个事以后我就琢磨，我说孔子是不是一个无神论者？大家说是不是？

观众
神秘主义者。

赵南元教授
好像不太像。

观众
儒就是无。

赵南元教授
就说他是不是无神论呢？好像不是，细细想想好像不太像。至少他说：敬鬼神而远之。按这个语录来说的话，好像还是有，如果没有的话你敬它干什么，但是有呢，又不愿意亲近。离它远一点，一般认为他是个滑头，或者说是一个不彻底的无神论者。我觉得对于孔子，我们可以看他的很多语录，不止这一个，一个是“敬鬼神而远之”，一个是“子不语怪力乱神”。就是说这个事他尽可能不去说它，还有祭神如神在，不祭神如神不在。祭神如神在什么意思呢？你既然要祭神你就当它是在吧，至于到底在不在好像他没给出一个结论。也就是说这个事情他是置于模棱两可之间的事情。但是有一点，这个态度要想给他一种命名的话，我觉得用非神论是比较好的。起码不愿意接近它、希望远离它，我觉得敬鬼神而远之的意思，多少有点跟这帮人你反正也扯不清，你跟他辩论没意义的意思。我后来想想邓小平所说的不争论，大概也是从这儿来的，你说他是资本主义，他说这是社会主义，你说这雇了五个工算剥削，吵来吵去没有意义，倒不如弄完了以后看看实际有没有好处咱们再说。所以我觉得基本上是这么一个态度。咱们普通老百姓，就中国的，我们称之为神秘主义也好，什么主义也好，反正见佛呢，好像也要拜一下，但是你跟他说你出点大血、出点大钱他肯定也犯难，你要是说，要信佛的话，像基督教那样，每月工资扣10%交给寺庙，大概就不干了，这就太多了。人家可能牺牲不了那么多，所以这个处于一种非常犹豫，就是需要平衡的一个状态。

我就看中国信仰是非常杂的，也可能这个事他去找狐仙（狐狸精），下一个事可能找关老爷，下一个事可能找妈祖，全凭当时听说，村东头那个庙比较灵验。也可能过了一段看烧香的人少了，香火不盛，就再拜别的香火更盛的，那儿最近新出了一个蛇精，再去拜那个，基本上就是这样一种倾向。为什么呢？中国有一种叫许愿还愿这么一个程序，我到你庙里拜了一下，然后说我们家谁谁谁病了或者我想找个如意郎君，反正我有什么愿望我就告诉你，然后我告诉你说，如果我要得到这个什么的话，重者重塑金身。那当然特有钱的可以，没钱的我买只鸡给你也行，反正就是给你一个报价，然后回家等着，试试看，如意郎君找到没有、病好了没有。一看真好了，如意郎君真找到了，咱们就兑现许诺——还愿。当初许了一只鸡，我就给你拿一只鸡去，当初许的再塑金身，那多少两银子一个金身再给你塑出来，这是一个交易。所以中国人跟神的关系大抵是一个交易。大家知道这个交易，我们也曾经跟人家做过很多交易。当年我们在帮清华同方干活的时候，他们跟东芝公司做交易。你说要编个什么软件，我给你编了，编完了发过去检验完了，这钱再打过来。为什么呢？他觉得清华同方公司还小，当时刚成立没多久嘛。而东芝是一个老牌的，人家信誉大，信誉大的呢，你就得先发货我后付款，这信誉大的它就拿着你这一手。我们跟神的关系也是这样的，我的信誉比神的要高，所以它先发货我我后付款。许愿在先，还愿在应验之后。所以在中国人的心目中神的地位，即便有神也好，无神也好，信用度都比我要低，你先发货我后付款，是这样一个关系。这样一个关系搞清楚以后，你就知道为什么中国从来没有一个政教合一的政权，也从来没有过宗教战争。为什么没有宗教战争？因为没什么可争的。因为你的宗教没那么大的势力。就像日本的天皇似的，说天皇万世一俵，两千年天皇那家没变，为什么没变？他没权，谁也不愿意去取而代之，没有人愿意干这个事，没什么油水的事人家不干。咱们这个神佛也是这样，我不会说我要篡你这个权，那个东西它地位是比较低的，所以它打不起仗来。在中国，有一个最大的特点跟外国不同的就是，外国的国王加冕了，说这个国王要正式被承认，那么谁来加冕？教皇来加冕，就是说这个神权是大于政权的。美国人宣誓就任总统是手按圣经上宣誓，就是说这个神来保证他的合法性。但是在中国没有这个事，比如说你要当达赖喇嘛，这得由中央册封，中央政府册封之后你才算数，我不册封你，你根本不算数，所以永远是政权大于神权的这么一个关系。

当年有个练气功的叫严新，严新大家都知道，那时候很红的、很神的。后来我有一次坐汽车刚好跟张孝文校长坐一块，我说：人家都说你反气功了。张孝文说：谁反气功了？他们说严新要拿一个清华的名誉教授，跟我说，我说你拿论文来。当然了我们也不是唯论文主义，没有论文，你有真本事也行。说到清华大学的图章就在校长办公室办公桌中间那抽屉里头，你写一张聘书，聘你当教授，然后你用气功的搬运法，把这个大印搬运出来一盖，这个我就认。后来我说，张校长你出的这题不对路。为什么不对路？什么都能搬的人就是搬不走这大印，你知道吗？我说你看过聊斋没有？有一个专门使魔法能操纵鬼魂的人，派那鬼魂也跟现在棱镜似的，派这鬼魂跑到县大老爷大堂上，藏在房梁上，探县大老爷的一些机密，就像现在都是这么干的。然后他就交代鬼魂了，在县大老爷用印的时候你一定要躲开，没想到这新鬼不知厉害，就没躲开，结果这官印从印盒里拿出来一盖，这鬼魂就从房梁上掉下来，当场摔在那儿。就是说清华大学的印，虽然是个学校，但他也代表一级政权，省部级的，比县官的高多了，你这邪门歪道要想搬，搬别的，比如说搬个酒肉来吃那都行，唯独这个搬不得，搬了是要出问题的，弄不好天打雷劈的。我说你这题出的太怪，不行。这是中国的一个文化特征。

大家看水浒，水浒里面对宗教是没什么大好感的。大家知道杨雄，杨雄的老婆好像就是跟和尚有点什么关系被宰了，大概是这样。里头论述了半天和尚是色中饿鬼的道理，反正对和尚是颇不以为然。就是宗教在中国民间没有给很高的评价。李逵得罪了罗真人，结果驾着云走着走着一下就给扔下来了，扔下来了以后，县大老爷揪住了一盆屎倒他脑袋上，一顿臭揍最后招作妖人李二。没办法，这政权永远是比那个做邪门歪道的是要厉害一些，这就是中国跟其他西方国家完全不同的。西游记谈神说怪，神性少而人性多，孙猴子在如来佛手指头缝撒尿，渎神之意跃然纸上。西方国家经常批评中国宗教不自由，是不知道中国的文化背景。毛泽东和斯诺谈话，就谈到中国人信宗教是没孩子时信，有了孩子就不信了；生病时信，病好了就不信了。就是解释中西文化的区别

大家都知道房山县有个石经山，把经都刻在石头上埋在山洞里头。他为什么要这样干？因为历史上曾经有过灭佛，把庙烧了，把经也都给烧了。那怎么办呢？他埋好了以后，等到风头过去了，大家不灭佛了，他们再给挖出来，重新印那些佛经。现在当然弄一个U盘都弄好了，随便塞哪个旮旯藏着也毁不掉。那时候没有这技术，只好就刻石头。这刻石头说明什么？说明他认为政权是有能力、有权力随时把它灭掉的。灭佛在中国是理所当然的，政权要镇压神权很容易，只要看你不顺眼了，看你发展到对社会产生危害性，那我非要镇压你不可，这是中国对于宗教的一种普遍的，自古以来的一个态度，所以知道历史的都知道有过几次灭佛运动。

宗教往往跟人说你死后怎么样怎么样。人家就问孔子那死后怎么样？孔子说不知生焉知死。意思是活着的事情还弄不过来，你去管那个死后干吗呀。这什么意思？那些事在孔子看来不值得去讨论、不值得去争论。你就说我是个无神论，至少你还认为有神无神是一个重要的问题，你才去跟人家争论。但孔子这种非神论不是这样的，等于是认为关于神的一切讨论都是没有意义的，都是瞎掰，他实际上是这样一种态度，把关于神的问题看成伪问题。有神论和无神论之分是事实判断，事实上神在还是不在，这是他关心的。孔子的非神论态度是一个价值判断，就关于神的讨论是无意义的，不值得去讨论。这样一种态度，实际上流传到我们现代。就像邓小平所说的不争论，什么资本主义、社会主义你别争论这个主义。美国人就很爱争论，他们经常说咱们这个经济怎么弄。有人可能提一个方案，这不行，这社会主义，太社会主义了，一下子就把这个方案否定掉了。

所以你看苏联是怎么垮台的呢？它就觉得社会主义好像是生产效率提不上去，所以它说咱们得搞资本主义。既然搞资本主义你们这帮共产党就得下台，那当然就是主义不对了嘛。可是中国恰恰不是这样一个构造，中国是掌权的那个人，下面可以随便用什么主义都行，你也别争论，我爱用什么主义就什么主义，这点我用社会主义，那点用点资本主义，或者两边调配调配什么主义都来点，现在我们看我们周围各种各样的主义都在用。但是这个政权是高于神权的，那个主义其实也是一种准宗教或者说一种意识形态，它都是这样一种东西。事实上也就是这样一种搞法，所以它跟西方的一种宗教对立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。但是西方能不能学习这个，我觉得是完全不可能的，因为它就是那种思想构造。

曾经有一个非洲大主教叫图图大主教，他就说过这么一句话，当然这句话有各种不同版本。说：过去他们手里有圣经，我们手里有黄金，他们把圣经给我们了，后来我们手里有圣经他们手里有黄金了。我觉得像这样的事情在非洲会发生，在中国大概很难发生，中国人被人拿枪拿炮打你那没办法，你打输了被人把黄金抢走了，把银子弄走了那是可以，但你靠这个宗教把中国人骗了，就都弄走了，这个很难。实际上来中国传教的人有的是，能够成大气候的也没有。据说当年有一批传教士来了跟老百姓传教，老百姓说你这个基督教能不能降妖捉怪呢？基督教说这个我们不会。老百姓说，那我信你这干吗呢？他们只好说我们也会、我们也会，后来他们也说过，我们这个也可以。拿十字架一举，那妖怪也跑了，所以他得适应中国人这个，你得讲究灵验，就是实效。实际上这个灵验的过程，我觉得很接近于可证伪性的一个东西。就是说中国人信教也信的比较可证伪。你这个灵不灵？有人跑到外国去信教，你干吗信教啊？那儿发吃的，吃完他走了。我女儿说，我有一次去他们那教堂，各国语言的《圣经》在那儿摆了一大堆，我就看有一本中文的，拿着翻翻，一看，密密麻麻写满了眉批和小注。她说旁边所有小批注都在反驳正文，洋人看不懂中文，所以还在那放着。所以对于信仰，中国人有他的一种特色，叫做中国式的实用主义。我觉得非神论跟无神论是非常不一样的一种思想方法。往往外国人理解不了中国，他就没有理解中国这么一个深远历史，所以总想用骗非洲人的办法来骗咱们，这个就很困难、很困难了。

这个概念我不知道讲清楚没有，我想如果我们跟外国的无神论者交流的时候要留意，可能我们有很多东西是他们所不知道的，也可能是不太理解的。为什么中国是现在这个样子，反正中国自古以来，你永远要记住是政权是高于神权的。